散文天地 || 方宏志:天堂寨,与天地共息的刹那
天堂寨,与天地共息的刹那
文 / 方宏志


文 / 方宏志
办公室里呆久了,耳边总缠着没完没了的市声。不知不觉间,大别山深处的天堂寨总在心头晃—— 山水缠在一起,云雾像飘带似的,这念头生了根,长成抹不去的念想。天刚蒙蒙亮,没多想就动身了,像一场奔赴山野的朝圣,心早就飞在了前头。
车轮碾过县城最后一点热闹,往九资河的绿里头扎。窗外的楼房像退潮似地没了,田野铺开丰腴的身子,山一座接一座,用温柔的曲线抱着地平线。刚升的太阳大方地泼着金辉,啥都镀上层薄金,天地像在悄悄布置一场盛宴。远处,笔架山的轮廓慢慢清楚了,像大地伸向天空的巨掌,带着老早以前就有的威严和说不出的神秘,心里“咚咚”跳,是对这未知地方的新鲜劲儿在撞。
进了天堂寨,最先迎着人的是神仙谷的凉。树长得密不透风,浓荫像盖子似地罩下来,太阳费老大劲才钻过叶缝,洒一地碎金似的光。山风当向导,吹过树梢,叶子就沙沙说悄悄话,唱着老辈传下来的调子。顺着弯弯的路慢慢走,水声从远到近,开始像琴弦轻轻拨,后来就像珠子掉盘子,这好听的声音牵着我们,到了水的老家—— 双龙潭。
眼前一下子亮了,两汪绿潭像老天爷掉在人间的翡翠,透亮滋润,稳稳搁在山的臂弯里。潭水清得能看见底,圆石头历历在目,水草跟着水轻轻跳。潭边的石头被水亲了好多年,磨得溜光,映着天上的云和周围的山。传说太上老君曾在这儿讲过经,潭里的鲤鱼沾了仙气,后来变成了龙。
同行的人早忍不住,挽起裤脚就踩进水里。一股凉丝丝的劲儿从脚底蹿上来,夏天的热、心里的累,一下就没了。水底的石头滑溜溜,大家你扶我我扶你,笑声在山谷里撞来撞去,惊起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儿。有人弯下腰拨水,溅起的水珠在太阳下闪着彩光;有人在岸边挑好看的石头,想带块天堂寨的念想回家;还有人干脆坐在光溜溜的石头上,把腿全泡进水里,闭着眼仰起头,让这凉快的静从皮肤钻进心里。
太阳照在水面上,碎成万片跳着的金鳞,亮得晃眼,像无数钻石在玉盘里蹦。抬头看,两边的峭壁直插云天,绿树织成厚绿毯,跟头顶的蓝天、慢慢走的白云配在一起,像一幅又大又静的山水画。人在画里,啥也不用说。在双龙潭边,时间像被水冻住了,愁事儿轻得像灰,被山风刮远了。心里只剩下被自然抱住的静,和这不用装的高兴—— 这是天地给累了的心最好的礼物,不用说话的洗礼。
带着不舍离开双龙潭的静,顺着陡石阶往上走,像钻进大地更深的皱纹里。两边的峭壁上,黄山松的粗枝像蘸满墨的大笔,一层叠一层,把火辣的太阳筛成细碎的金斑,在地上跳。空气越来越湿,越来越凉。走到谷底,一股带浓水汽的凉风突然扑过来,漫过衣服,直透骨头。跟着越来越响的水声转过一块大岩石,一条深青的峡谷像大地裂开的口子,横在眼前—— 这就是当地人叫 “凉槽” 的天堂寨大峡谷,是大地脉搏跳得最欢的地方。
峡谷两边,是上亿年石头长成的花岗岩绝壁。雨水像个老雕刻家,有耐心地在硬石头上刻出深沟,直上直下,跟刀劈斧砍似的,悄悄说着老早以前的事儿。崖顶上,薜荔藤和龙须草使劲活着,垂下来,跟风一起轻轻摇,给冷硬的石壁添了点软乎乎的绿。偶尔,几只灰喜鹊像精灵从石缝里窜出来,翅膀擦过石壁的“簌簌” 声,在这大谷里被拉长,变成老远的回音,好久不散。
脚下的栈道是贴着山凿出来的,最窄的地方只能侧着身子过,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涧水。水不是想的那种绿,是深墨绿,像沉淀了整座山的重量和秘密。水流得急,带着千钧之力撞在暗礁上,掀起雪白的浪,吼出震耳朵的响。刚进谷时像闷雷在地下滚,走到中间就像万马在谷里跑,气势大得让人觉得自己特小。
我们在叫“回音壁”的大弧形崖下停住。同行的小孩对着石壁大喊,声音刚出来就被放大,裹着水声撞回来,震得头皮发麻,耳朵嗡嗡响。蹲下来看涧底,铺着的石头有的圆得像球,有的棱棱角角,像被巨斧劈开的星星碎片,闪着不服输的光。
对岸的石阶上,一个戴斗笠的采药人背着竹篓走。斗笠遮了大半边脸,只露出点饱经风霜的侧脸。竹篓边露着几株带露水的七叶一枝花,香得好像能飘过来。他好像看见我们,隔着哗哗的水挥了挥手,身影很快就融进前面的雾里,就留下个山民和大山过日子的影子,让人想个不停。
午后的阳光斜斜插进谷里,在水面投下晃悠的光柱,无数小水珠在光里飘,像散了的水晶。我们找了块背阴的石头坐下,就着山风啃干粮,竟吃出点甜。栏杆上停着一只蓝蜻蜓,翅膀半透明,人走近了也不飞,好像早习惯了跟来玩的人作伴。
从大峡谷出来,往小华山观光电梯走。那电梯立在山壁上,看着就壮实。
进了电梯,慢慢往上升,底下的东西一点点变小。开始还能看见峡谷里的栈道和树,后来眼睛能看得老远,远处的山都露出来了。电梯走得稳,透过玻璃能清楚看见外面的山。石头长得怪,有的像野兽,有的像仙人,被岁月雕出了神秘劲儿。偶尔有鸟从旁边飞过去,近得像伸手能摸着。
快到顶时,眼前一下子敞亮了。山一座连一座在脚下铺开,云在山谷里逛,太阳照在山上,描出一圈金边。就几分钟,从谷底到山顶,这感觉真新鲜。
出了电梯就是玻璃栈道,像条透明的带子缠在悬崖上。
刚踩上去,腿有点软,低头能看见底下深不见底的谷。同行的朋友抓着栏杆不敢动。慢慢适应了,抬头一看,满山的绿,云飘来飘去,远处的村子冒着烟,像幅淡淡的画。
走着走着就放轻松了,甚至敢蹲下来看脚下的景。有人举着手机拍照,有人闭着眼慢慢挪。不管啥样,大家都被眼前的景震住了。
走到头回头看,心里挺得意。这栈道不光是吓人,更是能近近地看美景的好地方。
从玻璃栈道出来,顺着路走到鹊桥。这桥架在两山之间,栏杆上画着喜鹊,挺有意思。
踩在桥上,像在云彩上走。桥两边云雾绕着,山隐隐约约的。太阳出来时,光洒在桥上,跟喜鹊图案配在一起,真好看。
站在桥中间,想起牛郎织女的故事。他们一年才见一次,多不容易。生活里的难事儿,跟这比好像也不算啥,只要心里有劲儿,总能过去。
看着眼前的景,琢磨着人生就像走这桥,有平路有陡坡,有晴天有雨天,正因为这样才有意思。该珍惜身边的人,好好地过每一天。
离开鹊桥,往哲人峰爬。路越来越陡,台阶也不平,走得有点累,但想着顶上的景,就又有了劲儿。到了峰顶,一下子看呆了。哲人峰是块大花岗岩,像个大脑袋,眉眼鼻子都清楚,静静地望着远方。
站在这儿,脚下是无边的云海,白花花的,又软又大。远处的山变成墨色的岛,在云里浮浮沉沉。太阳穿过云层,射出一道道光柱,像天上掉下来的梯子。风在耳边吹,把最后一点烦事儿吹没了。
在这天地相接的地方,看着大云海,觉得自己小得像粒沙子,又好像跟这老早以前就有的壮美融在了一起。跑东跑西的忙、心里的愁,在这么大的天地面前,真不算啥。心像挣脱了所有捆着的东西,像鸟在云海上面飞,自由自在。
这一刻,身体好像不是沉乎乎的壳,变成了山顶的一缕风、一片云,轻轻住在这刚开天辟地似的天地里。所谓“天堂”,可能不是老远的地方,就是这心和身体全融进天地的美里,灵魂憩息的好地方。
云雾里偶尔露出几座山峰的顶,像大海里的小岛。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,照在云上,泛着金灿灿的光。哲人峰在云海边上,更显得神秘庄重。我们就这么站着,看着这一切,心里慢慢静下来,好像想通了好多事。
太阳往西斜,暮色像淡墨在天上晕开。回头看天堂寨,山在慢慢沉下去的太阳里,轮廓越来越深,像只大兽趴着,守着怀里的秘密和生灵。神仙谷的水流唱歌,双龙潭的玉光闪闪,大峡谷的地脉打雷,峰顶云海的大无边…… 这些画面在心里转。那个采药人消失在雾里的背影,特别清楚,他好像是大山的魂,提醒我们:真正的天堂,不是光用来瞧新鲜的景,是人和自然老早以前就有的深交情,是山民弯腰采药时手碰着泥土的味儿,是涧水亿万年不停雕刻石头的悄悄话。
文中图片来自罗田文旅公众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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